閱讀筆記沉默暗啞微小 黃碧雲

 

沉默暗啞微小

作者:黃碧雲
出版社:大田
出版日期:20040726

 

內容簡介

  黃碧雲的最新小說《沉默暗啞微小》收錄三個中篇,分別題目為〈沉默咒詛〉、〈暗啞事物〉、〈微小姿勢〉。長久以來小說家黃碧雲希望以文字寫出「慢和靜」,誠然本書是絕對的珍貴之作。

  三個故事縱橫經緯以「黑暗房間」為生活的隱喻,在〈沉默咒詛〉裡當職業律師面對專業的操守,當說了一輩子言語的普通女子,在〈暗啞事物〉當低層,當弱勢,當賴皮逃避生活催逼,當癲狂在名利錢財落得一身空,在〈微小姿勢〉裡當優秀精英分子面對艱難決定,每一個人看似墮落放棄自絕於無可奈何時,生活就成了一段漫長重複的節奏,「沉默,暗啞,微小」便是自身的「黑暗房間」。

  在「黑暗房間」裡,可以安靜聆聽,可以沉默不語,可以打開自己的暴烈和溫柔。但同樣的「黑暗房間」也是另一扇「亮光和愛」的救贖之屋。

  透過小說家精湛的筆觸,以及長久保有的書寫風格,讓我們再一次讀到作者更深遂的意識。睽違了兩年的時間,黃碧雲再一次以焚燒的心情,寫出小說閱讀真正的魅力和景深,本書是讀者之福,更是她個人寫作的豐富印記。

 

作者簡介:

黃碧雲
  名文化評論家南方朔說:「黃碧雲乃是香港數一數二的作家之一,她無論在作品的敘述風格和思想上都與眾不同,在頹廢中暗寓救贖,在暴烈裡則多溫柔……
  名作家楊照說:「讀黃碧雲的小說,要先懂得什麼是耽溺;讀黃碧雲的小說,讓我們探測絕望這樁重罪在我們生命的意義……
  黃碧雲,一九六一年生於香港,香港大學社會學系犯罪學碩士,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法律專業文憑。曾任新聞記者,為合格執業律師。她的小說創作深具特色與驚嘆,「寫與舞」目前是她生活的全部。長久以來重量級的溫柔文字觸動讀者,教人願意追索與守候其作品。
  黃碧雲的出版作品堪稱質的排行榜,曾獲得第三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獎、第四屆香港雙年獎散文獎、第一屆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新秀獎等等,並且多次入選台灣文學小說選集。
  一九八七年於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演出單人表演《一個女子的論述》。二OOO年於香港藝術中心演出讀書小劇場《媚行者》。二OO四年於香港牛池灣文娛中心演出讀書小劇場《沉默暗啞》。
  台北大田出版:《七宗罪》、《突然我記起你的臉》、《烈女圖》(獲1999年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獎)、《媚行者》、《無愛紀》、《血卡門》、《後殖民誌》(獲2003年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)。

博客來網路書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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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摘錄筆記

 

︱沉默咒詛︱

在一個細小空間與陌生心靈接近的時候就想起你。
所以每次都覺得當事人真像你。
怎麼會呢?他們是那麼的不同,相同的同是為人所離棄。

我停止。其實是不得不停止。
命運的意思是,是處境選擇你而不是其他。

停止之前一定一直以某種方向運動著。無論是怎樣的亂,總是以某種碰得頭破血流、旋轉或蝴蝶飛行的方向運動著。這樣我理解希望。希望又時常與年輕有關。

不同的生命來到不得不停止的一點,以其盲目、無所以、不斷重複就以為堅持的方式繼續運動,無視那些離開的人:方向那麼吵鬧,他們無法再聽到靜默的聲音。

我不介意被離棄。本來不是你離棄人便是人離棄你,不是那麼複雜的一回事。

我多麼羨慕你們還可以相信。
無法相信,就必然來到這個沉默空間的進口。
但不同的人來到這個進口,但不曾相遇。
因為各種原因,各自承擔沉默。

我想像她困頓的姿勢,無論她如何嘗試抬頭微笑,她所有的皺紋與下垂的重量都出賣她;她無法再踏出一步。

憤怒很短暫。蜷伏的姿勢,我何其熟悉。

要麼離開。要麼改變我自己。

承受是那麼艱難。

 

︱暗啞事物︱

我們那麼容易被真實出賣。

被拋棄了。老了。被拋棄了。

我們相信的真實,到底有多真實。
我所有的真實,只是初盛的陽光,和黑夜。

真是一個可憐的笑話:「你是個好女孩,你可以幫助很多其他人。」那不過是個最最虛榮的謊言。
我在這個謊言裡生活,還沾沾自喜。
幾時謊言給戳破?誰戳破?怎樣戳破?當初謊言是怎樣述說的?
就像滿心歡喜的打開一份禮物。禮物裡面原來是空的。打開了還不甘心,在反來覆去的檢視、思索:是不是有人作弄我ˋ?為何落得如此?甚麼時候哪裡為何出錯了?不是吧,真的甚麼都沒有?

這樣她就失去了她的過往,她的無邪歲月,但不知道誰拋棄了誰,甚麼拋棄了甚麼?

即使如此,畢竟背離棄是一件需要以意志去承受的事情。

我存在你就非常的狹窄。
你存在我就無法有我自己。

和姚嬰一樣,她因為我的無能而離棄我。
我出賣了她們。當我說我無能為力的時候,她們說:我們還好。
因為我離棄她,她報復。
我知道。我的罪孽是我給予無用的同情和虛假的希望。

我說老也就是:沒有值得堅持的事情。

成長那麼突然。夏日突然離去;玫瑰忽然盛開;偶然跌落,混沌無光。

我說,米雪兒,其實真的不那麼複雜。
不過是一件事情。

他最絕望的時候,還很偶然的想起了我。
這樣她就進入了我的生命。並且一生我都必須承受他。

我再見到楊直以後,我說,這已經是我的極限。
我必須停止。

當畏懼的心靈遇上希望女子,真是最最難堪的邂逅。

我常以為,所發生的事情,都可以或必須有一個解釋。
但有那麼少的偶然事件,如果不發生,可能一生就會不一樣。

事情在年輕時發生就是意外。到。後。來。事情發生幾乎無一不可逆料的了。

遺傳病的意思是,病老早就存在,發現只是時間的早晚。

我們隨著日子而承受種種可能。可能是別離,可能是出賣。病。錯誤。遺失。

我在威尼斯。但我以為我到了一個黑暗房間,沒有聲音,沒有言語;靈魂在黑暗之中遊蕩尋覓。

︱微小姿勢︱

只是那麼微微的,好像臉,從一邊轉到另一邊,她人還是那個人,所有的姿勢都一樣,如果因為這樣的緣故她就不再是她原來的,她只是說,你弄錯了,你誤會了;她就這樣完成了她的出賣。

因為我明白,我不說。
因為我明白,我聽見,細微之事。
細微之事在角落和角落發生。好像痊癒,那麼緩慢;我不能說,我甚麼時候,在甚麼地方,因何和為此,我痊癒了。
誰能告訴我,我已經痊癒了呢。我的醫生不能告訴我。因為當我痊癒的時候,我已經離開他。我說,我已經痊癒了,我不再需要你。

他只是默默的承受著離棄:被需要,渴望,然後被離棄。
現今她想來,她不會用被「離棄」來形容她自己。「已經是那麼多年的事情。」她非常清楚的知道,而且因為害怕,她一次又一次的重複:「已經是那麼多年的事情。」這一切現在與她已經無關了。她無法回到那個她。

對於渴望完整的人來說,生命就是消減。對於理解消減的人來說,生命就是替代:尾巴無法可以替代,但我可以被替代。
我痊癒了,我心裡長了厚厚的苔綠。我替代了我曾經的黑暗潮濕。
也就是說,以一個不可名狀去替代另一種。

她在微微低頭,想著,生命的突然消減,和消減的緩緩接近,這生命的兩點,到底有甚麼共同之處。到底是否都是同一個受傷害、被出賣的姿勢。
像一個最微小的裂縫,像塵埃當初在頭髮上;沒有一件事情是那麼重要。

因為你看不見我,那一種表情一定不是因為我。
小光點照亮了你身體的一處。

但我無法忘懷,在一個日常的星期六下午,你給我揮手說再見以前,在陽光裡面因為看不見在陰影裡的我,你臉上出現的那非常短暫的,獸性。
我曾經為這個獸性所傷。當我理解這種獸性時,她已經無法接近我。

豈可妄稱,以愛為名。我時常小心翼翼,以最小的為最大。

我相信我能夠準確的表述世界和其中的我。但。
就像痊癒和忘懷,當她和她的過去之間有了時間,在一個漫長的空間,可能是在一個黑暗的房間,她說。
她沒有說。她給她以之表述世界和其中的我的字出賣了。

只有你最愛的才能出賣你。

漸漸變得無話可說。我搭不上腔。他們沉默。
我們互相嫌棄:她說。
就這樣被世界遺棄:我是因為嘗試、或許也能夠、準確來表述世界和其中的我,而被遺棄的。
就以這樣一個可笑的姿勢,我回過頭來,看到我身後,淡淡的影子,和一條美麗的棕色大尾巴。
當我被遺棄以後,我就拖著這麼的一條尾巴影子。好像那些跳魚尾裙舞的女子,轉身的時候,將長魚尾裙角高高踢起。
真是一個決絕美麗的姿勢。

像人不過是一個人,如果覺得委屈,離開。

你必然不會想起,那一個回身的姿勢。「已經是那麼多年的事情。」一切的事情,你曾經以傷痛和遺棄來形容,已經完全消失。

你不會再見到那個地方,那些人和那些事。那和你全、然、無、關、了。

男子只不過回過身去,你以為他企圖言說,即使無法找到話,回身也必定是個承載情感的姿勢,你側了側頭思索著,但你呆了。你無法再可以說。
沒甚麼,大概尿急了,他回過身來向著土牆小便。不過是你,以為那是一個羅曼蒂克的再見。
「你不能說。」成了你的詛咒。你帶著一個慘傷的祕密,「已經是那麼多年的事情。」你甚麼也沒有再說,就轉身離開了。

她去打一個電話。她說,我不知道我在做甚麼。他說,你知道你在做甚麼。你不要再沉溺。一切都會很好。她說,你是我的沉溺麼。她掛上了電話。

他說,你還很年輕,慢慢你會明白,錢是理解問題的一種方法。我只是不想你太難過。你是那麼精緻的一個人,我不想傷害你。
但你在傷害我。她說。他沉默。

當我痊癒,我就不再需要我的醫生。但也就在這一刻,我停止一切的生長,進入了所有的消滅期。也就是,我的老年。

是否都是同一個停止生長的姿勢;一個在我生命的開始覺醒,一個在我物是人非的老年期。

開始緩慢。緩慢並非選擇而是必然。

緩慢的恐怖是:所有過去的事情,無論是多麼的普通和微小,都以極其清亮的姿勢,呈現自己。「當我知道原來這麼一件事情是那麼重要。」「但無論我如何的慎重與憐惜,所有的破壞與萎謝都無法回復原來的面貌。」

生長是那麼的破壞性:所有的種子都必須推開泥土才見得到陽光和空氣。
所有的肉食獸都必須撲咬和吞噬才開始進食,生存。

而且,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。

她明白,原來金錢是理解世界的一個方法。她從來不知道。
她以為是愛。她以為是語言,詩,或音樂,或顏色。

當你明白一件事情;一件事情在你生命裡面的重要性;你必須審視你的生命作為一個整體;當你和你的生命有這樣一種思索的距離,那距離是那麼小;但當你明白,這件事情已經與你,完,全,無,關,了。我們生命的性質,為這樣微小的姿勢決定,而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,一動不動。

我來到了一個,黑暗房間。我嘗試打開。

好像痊癒的精神病人;所有過去的都變成現在。微小事情;微小至無法忍受。

我的老年期,是那麼心痛的溫和。

縱使如此。我仍然說,愛是理解世界的一個方法。某一種程度來說,語言,顏色也是。

如果我覺得被出賣,那是因為我不願意付上理解事情的代價。我只願意見到和理解我相信和想像的。當事情因為追尋而顯示其面貌,我就難堪得無法繼續,並說,你最愛的才能出賣你。

你是那麼忠於你的生存狀態,而我,因為進入我生命的消滅期,嘗試以愛去理解事物,只能非常心痛的溫和:我老了,並且給這個殘酷的世界驅逐。

你懷孕。你孕育生命更加不得不以獸性來奪取,生存。
而我,已經開始離開生命。這就是你和我,生長和消滅的距離。

寶貝,我也曾經是寶貝,但可一而不可再。

她等的人沒有來。她等的人甚至不是一個情人。

微塵之重;因為微塵埋葬一切。

輕易對待;因為擁有權力。
那個揚手的姿勢是那麼輕易,那麼漂亮。而受傷害和侮辱的,只能非常醜陋笨拙的,跌撞著,因為眼淚模糊了視線。

很多年後她再見到他。她不知道應該說甚麼話。任何的姿勢都十分笨拙和多餘;她靜靜站著,看著他在她面前走過。
她知道他也見到她。她也不知道應該有甚麼話;要安慰也無從安慰,況且這也不是安慰不安慰的問題。
原來事情並不重要。她花了幾乎一生,去分辨之輕之重。
她還是心存感激。他曾始至終都非常堅定。

我曾經以蜷伏的姿勢來面對世界。但在黑暗裡我再也不需要蜷伏。我打開。
我無須畏懼。因為房間裡面沒有其他,只有我一個。
在黑暗裡面,我摸索各種打開的姿勢。無論是多麼的笨拙,或殘酷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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